蘑菇的故事

    发布时间:2015-12-08

      来源:豆瓣

         我的家乡有好多好多的小山,他们就像大地的皮肤上的褶皱,在这褶皱与褶皱之间,点缀着一个又一个的大大小小的村庄。村庄都隐在葱郁的竹林和清亮的水塘间,微风拂过,大地就有了笑容。我的家就在这山里,在一个三面都被山环绕的小村子里,后面是山,旁边是竹园,院子外面是池塘,池塘旁边是菜园。我的家乡四季分明阳光充足雨水丰腴,在这里,人和植物一样郁郁葱葱,充满生命力,因此也有了许多郁郁葱葱的故事。在我离开这片土地,把自己移栽在苦寒拥挤熙攘的北方城市长达近三年之后,我才发现原来我的皮肤和脏器都是为了适应这片土地而生的,我开始爱上这里的空气,也爱上这里的故事。我有越来越强烈的欲望想要把这里的故事记录下来,说给你们听。
        就从蘑菇的故事说起吧。蘑菇是湿润的南方特有的产物,我的家乡,那些“褶皱”上面长的大多都是松树,我们管松树叫“枞树”,厚软的松针和湿润的苔藓天生就是蘑菇生长的温床,在气温和暖的季节,一场雨后,树林里就会有无尽的小生命在用力顶开泥土往上舒展着。他们生长的速度很快,一个刚刚从泥土里拱出来的纽扣大小的湿润的小脑袋,如果你不去采它,很快它就会舒展成一柄小伞。照这个速度,如果在雨后的树林中,趴在蘑菇旁边屏住呼吸静听,也许能听到它们拱出泥土发出的细碎的声音。
        蘑菇都是扎着堆儿生长的,如果你发现了一个蘑菇,一定还能再附近发现一片蘑菇。在我们那里,我常见的蘑菇大概有三种:最大众化的呢,当属枞菇了,它们就是那些圆圆的小纽扣们,颜色是暗暗的红,上面还有一圈一圈的纹路,看着就会让人想起来肉;还有一种是白色的,名字我不记得了,是一根根的细长细长的,一长就是一大片,白白的嫩嫩的,据老人们说这种是很好吃的,但是我从来没吃过,因为我舍不得将它们从泥土上拔起来,它们长得那样纤嫩,让人不忍摧残;还有一种蘑菇,我只在邻居大妈的菜篮里见过,不知道她是怎么采到的,叫鸡腿菇,样子长得也极象一只鸡腿:伞帽紧扣在粗壮的菌柄上,诱人的隆起,加上淡黄的颜色,如果不是因为根部还带着泥土,那真像一只精心烹饪好的鸡腿啊!我的整个童年都在寻找这样的一只鸡腿菇,但从来没有采到。还有两种蘑菇是不能吃的:一种是红色的,颜色鲜艳的让人心生戒备,还有一种蘑菇特别可爱,长得像一团风干的狗屎,但是一脚踩上去,就会嘭的一下爆开,就算不能吃,也能给我们带来无穷的乐趣。
        乡人们很少专门上山去采蘑菇,都是趁着在山上打柴(收集松针当做引火柴)的时候,四处寻摸寻摸,如果能找到,就找一根长长的结实的草茎,将蘑菇从柄部穿过去,蘑菇的质地都是比较松软的,带着一些脆,草茎很容易就能穿过去,运气好的话,能捡到整整一串儿,放在柴篮子里悠然扛着回家,晚上又多一道好菜。
        以前有人说过,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就是不劳而获。捡蘑菇对于我而言,就是这样一件无比幸福的事情,漫山的寻觅、望眼欲穿的期待和弯腰去捡,对于我来说都不算是劳动,这个过程本身就是极其享受的。捡蘑菇的时候我们是有口诀的:枞菇躲,枞菇躲,躲来躲去躲给我。有些时候,这个口诀是很灵验的,尤其是跟着外婆一起捡蘑菇的时候。外婆那个时候还是个年轻的外婆,还没有患上白内障,我们捡到的蘑菇有一大半都是她发现的。据外婆说,那个时候她发现一个枞菇,我就抢着扑上去据为己有,为了增加胜算,还要带着哭腔说“这是我的枞菇”。记忆力如此充满惊喜的事情竟然被我弄得这样血雨腥风,真是傻,其实不必争抢,炒熟上桌以后,那些都是我的呀。大概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捡蘑菇的这个过程已经比吃蘑菇要重要得多。前段时间看舌尖上的中国,里面有一集叫做“自然的馈赠”,想想真是贴切。那些小生灵们全然不靠人力栽培,只吸吮着大自然的雨露精华便油然而生,每一个小小的身体,可不就是大自然赠与人们的礼物吗?那个小小的我,跟外婆争抢的不是枞菇,而是大自然的青睐啊。
        我相信树林里有一位看不见善良姐姐,给勤劳的来打柴的人准备好厚密的松针和干燥的树枝;给嘴馋的山里娃准备酸甜的野果子;还会给失落的人以希望。小时候我的妈妈身体不好,经常身体不舒服,卧床不起。小儿不识愁滋味,但是视若为天的妈妈生病了,心里的惶恐是很深的。那一次妈妈又病了,我带着这种无助又凄惶的心情翻过那座小山准备去给妈妈买点好吃的回来,路过每天上学的那条小路,竟然在一棵刺树(杉树)脚下奇迹般的发现了一大片蘑菇!我欣喜的将它们带回家,笨手笨脚的给妈妈做了一顿好吃的。这么多年过去,我一直觉得这是我人生中最为走运的一次经历,幸运程度堪比我喜欢的人正好也喜欢我。
        有一次妈妈在我家后山捡到了一些蘑菇,这种蘑菇我们之前没见过,是浅浅的绿豆色,带着些斑驳的白点,长得一副家常菜的样子。于是妈妈就把它做成了一道菜,端上桌以后,妈妈说:你们先别动筷子,我先来尝尝,我没事了你们再吃。我们当然极力反对,但是妈妈对这种蘑菇特别有信心,她坚持不会有事的。于是我们就忐忑不安的看着妈妈吃下去了。后来果然一点事儿没有,味道还怪好的,从那以后我们家经常吃那种蘑菇。像妈妈这样经常在大自然中劳作的人,对于大自然中的一切是有一种独到的领悟力的。我很羡慕妈妈的这种特异功能。
        蘑菇的故事就到这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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