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至味干巴菌
看干巴菌,首先要晓得什么是“干巴”。干巴这东西,唯我家云南独有,就是指食用肉类(专用肌肉部分)经过腌制后晾干的腌腊制品,可较长时间储存。单独说干巴时,专指牛干巴,如果要讲其他干巴,就要加上肉的品种名称,如:毛驴干巴、麂子干巴、马鹿干巴等。
干巴菌是云南的一种野生菌,生长在阴暗潮湿的松树下,其形状不像一般菌子有一个菌伞,一根菌柄,而是一坨一坨的,像干透染黑了的绣球花,相貌奇丑,但口感奇香,像干巴一样有韧劲有嚼头,入口喷香,是昆明人的至爱,也是真正懂得滇味饮食的文人雅士心目中的顶级美食。
蜚声文坛的作家、美食美文大家汪曾祺,曾在西南联大就学,对滇味之神韵了然于心,写过许多关于滇味的美食文章。汪先生用词造句十分独到、简净雅洁,有时甚至是精炼到了吝啬的地步。比如说,写宣威火腿:“云南的宣威火腿与浙江的金华火腿齐名,难分高下。”“昆明人吃火腿特重小腿至肘棒的那一部分,谓之‘金线片腿’。”但是,他对干巴菌却是不惜笔墨,多次用独特的“汪氏语言”极力赞美干巴菌:
——初次品尝干巴菌:“入口细嚼,半天说不出话来。”这话真可谓力透纸背,可以想见干巴菌口感之奇特、美妙,令美食家震惊得说不出话了。
——具体介绍干巴菌:“有一种菌子,中吃不中看,叫做干巴菌。乍一看那样子,真叫人怀疑:这种东西也能吃?!颜色深褐带绿,有点像一堆半干的牛粪或一个被踩破了的马蜂窝。里头还有许多草茎、松毛、乱七八糟!可是下点工夫,把草茎松毛择净,撕成蟹腿肉粗细的丝,和青辣椒同炒,入口便会使你张目结舌:这东西这么好吃?!”
讲了上述感受之后,汪曾祺尚觉意犹未尽,接着对干巴菌的味道做了一番极生动和形象的描述:“干巴菌是菌子,但有陈年宣威火腿香味、宁波油浸糟白鱼香味、苏州风鸡香味、南京鸭胗肝香味,且杂有松毛清香气味。干巴菌晾干,加辣椒同腌,可以久藏,味与鲜时无异。”这50余字的评论,如此盛赞干巴菌,将5种著名的美食香味集为一体,入木三分,登峰造极。现代著名作家中,对干巴菌的真心喜爱与赞美,汪公之外,无出其右者!
名人与干巴菌的故事还没完。朱德熙(著名语言学家、教育家)在西南联大求学时,师从著名文字学家唐兰先生专攻古文字学和甲骨文,在唐兰先生家里吃到了干巴菌,留下深刻印象。朱德熙与何孔敬结婚后,让妻子做了一次肉丝炒干巴菌,犒劳众好友。汪曾祺吃过后赞不绝口,认为干巴菌是菌子中味道最独特的,写下了流传于世的名句——
“人间至味干巴菌,世上馋人大学生。”
这里简要介绍几种常见的干巴菌做法:
素炒干巴菌。昆明最家常的做法。把干巴菌择净,用一点面粉和盐轻轻揉洗,漂净。油锅注入云南菜籽油,炼透,下蒜片爆锅,下青椒略炒,下干巴菌、精盐,炒熟即可。
荤炒干巴菌。滇味宴席的金牌菜。将土鸡(公鸡)脯肉切丝,皱皮辣椒切指条,干巴菌撕开洗净,蒜片、姜丝待用。油锅注入云南菜籽油(有土鸡油则更好),炼透,下鸡脯肉略炒起锅;锅洗净,注油,下蒜片姜丝爆锅,下青椒,稍后下干巴菌,至七八成熟时,下鸡脯肉丝、精盐、料酒,至十成熟起锅。此菜名为“干巴菌爆双丝”,如果加入云腿丝,则为“干巴菌爆三丝”。
腌制干巴菌。和别的菌子一样,干巴菌极为鲜美,可以烹制成多种美味;与别的菌子不同,干巴菌还可以做成高级酱菜。干巴菌可以用菜籽油炼成油干巴菌,味道不错。但最好吃,又可做成酱菜长期保存的,就是“干巴菌韭菜花”。说是韭菜花,实际苤蓝占了大半,韭菜花占四五分之一,干巴菌则像是做药引子(干巴菌珍贵,但味道极有穿透力,放得越多,味道自然越好)。把干巴菌洗净撕为细条、酱红色朝天椒和韭菜花洗净,苤蓝去皮切丁,都在大太阳下晒蔫,收进屋子晾冷,朝天椒切为小指甲碎片,将所有原料放在瓦盆里加精盐揉透,加包谷酒和极少量的红糖,装罐,半年后即可食用。
汪曾祺先生说,韭菜花“是中国咸菜中的‘神品’”。加了干巴菌的韭菜花,那就是第一神品。